西跨院,位于李府西北角,位置偏僻,院落不大,几间厢房围着一个略显荒疏的小天井。院墙高耸,隔绝了府中的喧嚣,却也透着一股挥之不去的阴冷和压抑。这里曾是柳姨娘生前居所,如今主人暴毙,贴身丫鬟巧云又不见踪影,更添了几分诡谲和凄凉。
叶栖棠被领进院门时,一个头发花白、满脸愁苦的老婆子正佝偻着腰,吃力地清扫着天井角落的落叶。看到方脸仆妇领着叶栖棠进来,她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麻木的惊讶。
“赵婆子!”方脸仆妇——叶栖棠已从她与王嬷嬷的对话中得知她叫方妈妈——板着脸,声音带着惯有的刻薄,“这是新来的哑婆子,叫……阿棠!顶巧云那个缺!以后就归你管了!府里规矩都给她讲清楚!让她住巧云原来那间耳房!手脚麻利点,别偷懒!”
赵婆子连忙放下扫帚,惶恐地应着:“是,是,方妈妈放心。”
方妈妈嫌恶地瞥了一眼叶栖棠那张污秽肿胀的脸,仿佛多看一眼都脏了眼睛,匆匆交代几句“看好门户”、“别惹事”之类的话,便像躲瘟疫般快步离开了。
院门关上,只剩下叶栖棠和赵婆子两人。
赵婆子上下打量着叶栖棠,目光在她脸上那骇人的“疮疤”上停留片刻,眼中掠过一丝同情,但更多的是认命般的麻木。她叹了口气,声音沙哑:“唉……也是个苦命人。跟我来吧。”
她领着叶栖棠走向天井东侧最角落的一间低矮耳房。推开吱呀作响的木门,一股潮湿霉味扑面而来。房间极小,只容得下一张窄板床和一个破旧的木箱。墙角堆着些杂物,窗户纸破了好几处,冷风嗖嗖地往里灌。
“以后你就住这儿。”赵婆子指了指那张铺着薄薄草席的板床,“巧云那丫头的东西……都收拾走了。你自己……将就着吧。”她顿了顿,看着叶栖棠那张脸,犹豫了一下,还是说道:“你这脸……唉,回头我去厨房问问,看有没有什么土方子……不过,也别抱太大指望。”
叶栖棠喉咙里发出含糊的“嗬嗬”声,对着赵婆子深深鞠了一躬,动作笨拙而卑微,表达着无声的感激。
赵婆子摆摆手:“行了,别弄这些虚礼。以后这院子里的粗活,扫地、打水、倒夜香、清理杂物……都归你。柳姨娘……唉,人没了,这院子也就这样了。咱们……安生过吧。”她语气萧索,带着一种行将就木的暮气。
接下来的日子,叶栖棠如同一个真正的、又哑又丑的粗使婆子,在西跨院这方寸之地,开始了她如履薄冰的潜伏生活。
她每日天不亮就起身,沉默地清扫天井的落叶和尘土,将隔夜的夜香桶提到后巷指定地点倾倒、清洗。她动作麻利,却刻意带着底层人特有的笨拙和迟缓。她低着头,从不与人目光接触,脸上那溃烂的“疮疤”是最好的伪装,让所有看到她的人都下意识地避开视线,连赵婆子也渐渐习惯了她的存在,只当她是个可怜的、需要干活的影子。
她住的那间破败耳房,成了她唯一可以短暂卸下伪装的角落。夜晚,她会仔细检查脸上那些用赤鳞藓伴生土和污物混合而成的“疮疤”,小心地补充被汗水或雨水冲刷掉的部分,确保其狰狞依旧。她会一遍遍练习着那种佝偻、瑟缩的姿态,让每一个动作都融入骨髓。
夜深人静时,她会蜷缩在冰冷的板床上,怀中紧紧抱着那块从柳娘处得来的紫色玉牌——这是她与过去唯一的、危险的连接。指尖摩挲着冰冷的“李”字,父亲倒在血泊中的身影、承安冰冷的小手、温府门前泥泞中的退婚文书……一幕幕如同淬毒的钢针,反复刺穿着她的心脏。恨意如同暗夜中无声燃烧的火焰,灼烧着她的理智,也支撑着她在这深渊中继续前行。
她需要耐心。
需要等待一个契机。
一个能让她接触到李府核心秘密,接触到李崇山、李婉如这些仇人的契机!
机会,比她预想的来得更快,也更凶险。
这天午后,叶栖棠正拿着簸箕和扫帚,在天井角落里清理一堆废弃的杂物——大多是些破旧家具、烂掉的布头,还有几包散发着浓烈霉味和药味的渣滓。那是柳姨娘生前喝剩的药渣,被随意丢弃在这里。
她动作机械地清扫着,目光却敏锐地扫过那些药渣包。作为自幼习医、深谙药理的将军府嫡女,她只需一眼,便能大致分辨出药材的种类和配伍。柳姨娘这些药渣……当归、川芎、熟地……是养血调经的方子,但其中似乎混杂了过量红花和桃仁?红花活血化瘀,桃仁破血逐瘀,用量稍大,对于体虚血亏、尤其是有孕在身的妇人来说,简直是催命符!
她心中一动,不动声色地蹲下身,假装整理杂物,手指却快速拨开几包药渣,仔细辨认。没错!红花和桃仁的残渣比例明显异常!而且……她指尖捻起一点深褐色的粉末,凑近鼻尖,一股极其细微的、几乎被霉味掩盖的辛烈气息钻入鼻腔!
马钱子粉? 虽然量极少,且混杂在其他药末中不易察觉,但叶栖棠绝不会认错!这是一种剧毒之物,微量可致人精神亢奋、抽搐,量大则致命!怎么会出现在一个安胎调经的药方里?
一个可怕的念头瞬间闪过脑海——柳姨娘的死,恐怕并非难产那么简单!这药……有问题!是有人故意在药里动了手脚?是王氏?还是李婉如?或是府里其他争宠的姬妾?
她强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,面上依旧是一副麻木呆滞的样子,继续清扫。但那双隐藏在乱发下的眼睛,却如同最精密的仪器,将周围的一切细节尽收眼底。
就在这时,一阵急促杂乱的脚步声伴随着女子尖利的哭喊声由远及近,打破了西跨院死水般的沉寂!
“快!快叫大夫!快啊!夫人!夫人您撑住啊!”
“血!好多血!快来人啊!”
叶栖棠猛地抬头,只见几个丫鬟婆子惊慌失措地簇拥着一个软轿,正从西跨院旁边的抄手游廊上急匆匆穿过!软轿上,一个穿着华贵锦缎、面色惨白如纸、额头布满冷汗的年轻妇人正痛苦地蜷缩着,双手死死捂着小腹,鲜红的血水正顺着她月白色的裙裾不断滴落,在青石板上洇开刺目的红梅!
是王氏!李崇山的继室夫人!
叶栖棠瞳孔骤缩!王氏……流产了?!
“滚开!都滚开!挡路的贱婢!”一声骄横跋扈的怒斥响起!李婉如带着两个贴身丫鬟,气势汹汹地从另一头冲了过来,看到眼前混乱的场景,非但没有丝毫担忧,反而嫌恶地皱紧眉头,指着抬轿的婆子骂道:“没眼色的东西!还不快抬走!别把晦气带到我院子里来!”
“三小姐!夫人她……”一个婆子焦急地想解释。
“闭嘴!”李婉如厉声打断,“她自己没福气保不住孩子,怪得了谁?别在这儿嚎丧!赶紧抬走!找大夫去!别脏了我的地!”她厌恶地用手帕捂住鼻子,仿佛那血腥味是什么污秽之物。
软轿在混乱和哭喊中被匆匆抬走,留下一地狼藉和刺目的血迹。
叶栖棠站在角落的阴影里,如同泥塑木雕。刚才那一瞬间,她清晰地看到李婉如眼底闪过的,不是担忧,不是惊慌,而是一种近乎残忍的快意和解脱!仿佛王氏腹中那个未成形的胎儿,是她眼中钉、肉中刺!
王氏流产……李婉如的反应……还有柳姨娘药渣里的剧毒……
这李府内宅的水,比她想象的更深、更毒!
她低下头,继续清扫那堆散发着霉味和药味的垃圾,动作依旧迟缓笨拙。但心中,一个大胆而危险的计划,如同黑暗中悄然抽芽的毒蔓,开始疯狂滋长。
傍晚时分,西跨院的气氛更加压抑。王嬷嬷带着一股低气压亲自来了,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。她指挥着几个粗使婆子,将王氏流产时沾染了血迹的衣物、被褥等物一股脑儿全扔进了西跨院角落那个堆放杂物的破屋子里。
“都给我仔细烧了!一点痕迹都不许留!”王嬷嬷的声音冰冷刺骨,“谁敢多嘴多舌,仔细你们的皮!”
婆子们噤若寒蝉,手忙脚乱地将那些沾血的布帛塞进破屋。
王嬷嬷凌厉的目光扫过整个院子,最后落在正在天井里默默打水的叶栖棠身上。看着她那张丑陋的脸和佝偻的背影,王嬷嬷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算计。一个又哑又丑、无依无靠的粗使婆子,正是处理这些“晦气”东西的最佳人选!
“阿棠!”王嬷嬷冷声喝道。
叶栖棠身体一颤,像是被吓到,慌忙放下水桶,转过身,卑微地低下头。
“从今天起,这间破屋子里的东西,归你管!”王嬷嬷指着那间刚塞满了“晦气”衣物的杂物房,“天黑之前,把里面那些脏东西都给我烧干净!灰烬埋到后墙根老槐树底下!听明白了没有?”
叶栖棠喉咙里发出急促的“嗬嗬”声,连连点头,表示明白。
王嬷嬷冷哼一声,又严厉地扫视了一圈噤若寒蝉的赵婆子等人,这才带着一身寒气转身离去。
夜幕降临,西跨院陷入一片死寂。赵婆子和其他几个粗使婆子早已躲回自己屋里,没人愿意靠近那间堆满了“血衣”的破屋子。
叶栖棠独自一人,提着王嬷嬷留下的一盏昏暗气死风灯,推开了杂物房的门。一股浓烈的血腥气和药味混杂着灰尘霉味扑面而来。借着微弱的灯光,她看到地上胡乱堆叠着沾满暗红血污的锦缎被褥、衣裙,触目惊心。
她面无表情地走进去,反手关上门。隔绝了外界的一切视线。
她没有立刻去点火焚烧这些“晦气”之物。而是提着灯,蹲下身,开始仔细地、一件一件地翻检这些沾血的衣物。动作沉稳,眼神锐利如鹰隼,与白日里那个呆滞的哑婆子判若两人。
她在寻找线索。
任何可能指向王氏流产真相的蛛丝马迹!
指尖拂过冰冷的、带着铁锈味的锦缎,她的目光落在一条被血浸透大半的月白色罗裙上。裙摆内侧,靠近腰腹的位置,似乎沾染了一些不易察觉的、深褐色的粉末状污渍,与血迹混合在一起,极难分辨。
她凑近灯下,小心地用指甲刮下一点粉末,放在鼻尖。一股极其微弱的、带着辛辣和苦涩的奇异气味钻入鼻腔!
麝香!
而且是品质极高的麝香!气味虽然被血腥掩盖了大半,但叶栖棠绝不会认错!这种香料,对常人来说是名贵之物,但对于孕妇而言,却是最致命的堕胎药引!只需微量,长期接触,便可导致胎动不安,甚至滑胎!
王氏的衣物上,怎么会有麝香粉末?!
是意外沾染?还是……有人刻意为之?!
叶栖棠的心脏狂跳起来!她强压下翻涌的思绪,继续翻找。很快,在一件同样沾血的藕荷色比甲内衬夹层里,她摸到了一个硬物!
她小心地撕开一道不起眼的缝线,从里面掏出了一个用油纸仔细包裹的、只有指甲盖大小的东西。打开油纸,里面赫然是一小片干枯的、边缘呈锯齿状的暗红色叶片!
藏红花!
而且是经过特殊炮制、药性极强的藏红花蕊!
叶栖棠的指尖冰凉!麝香粉末……藏红花蕊……这两样东西同时出现在王氏贴身穿戴的衣物夹层里?这绝不可能是意外!
有人!有人在暗中对王氏下手!用这种极其隐蔽、不易察觉的方式,一点点地……谋害她腹中的胎儿!直到今日彻底流产!
是谁?
李婉如?她今日那毫不掩饰的快意眼神……
还是……府里其他对王氏心怀怨恨的人?
叶栖棠迅速将那片藏红花蕊重新用油纸包好,连同刮下的那点麝香粉末一起,小心地藏进自己贴身衣物的暗袋里。这是重要的证据!虽然现在用不上,但将来或许会成为搅动李府这潭浑水的利器!
做完这一切,她才面无表情地站起身,将那些沾血的衣物被褥堆叠在一起,泼上灯油,点燃了火折子。
橘红色的火焰猛地窜起,贪婪地吞噬着那些昂贵的锦缎和刺目的血迹。火光跳跃,映照着叶栖棠那张隐藏在阴影中、布满“疮疤”的脸。那双眼睛,在火光的映衬下,冰冷、幽深,如同两口深不见底的寒潭,倒映着跳跃的火焰,也燃烧着无声的、淬毒的恨意与算计。
火光熊熊,将那些肮脏与血腥付之一炬,也照亮了这方寸黑暗。叶栖棠站在跃动的光影里,如同一个从地狱归来的复仇使者,静静地注视着火焰吞噬一切。
烧吧。
烧尽这府里的污秽与阴谋。
而她,将在这灰烬之上,悄然布下自己的网。
灰烬被深埋在后墙根的老槐树下,如同埋葬了一个不为人知的秘密。叶栖棠做完这一切,回到那间冰冷的耳房,吹熄了油灯,将自己融入彻底的黑暗。
她蜷缩在板床上,怀中紧握着那块冰冷的玉牌。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上面那个“李”字,脑海中却反复回放着杂物房里翻出的麝香粉末和藏红花蕊。
王氏流产的真相如同一把钥匙,在她心中打开了一扇通往更黑暗深渊的门。这李府内宅的倾轧,比她想象的更加血腥和残酷。李婉如的骄横愚蠢之下,是否隐藏着更深的毒计?那个看似慈和、实则掌控欲极强的继夫人王氏,又是否真的是受害者?还是……另有隐情?
她需要知道更多。
需要更接近风暴的中心。
机会,很快再次降临,以一种猝不及防的方式。
几天后的一个清晨,叶栖棠照例在天井里清扫落叶。赵婆子提着一桶刚打来的井水,颤巍巍地往厨房走。西跨院没有小厨房,一日三餐都需要去大厨房领取。
突然,赵婆子脚下一个趔趄,“哎哟”一声,水桶脱手砸在地上,冰冷的井水泼了一地,也溅湿了她的裤腿和鞋子。她扶着腰,痛得龇牙咧嘴,脸色瞬间煞白。
叶栖棠连忙放下扫帚,上前搀扶。赵婆子摆摆手,声音虚弱:“没……没事,老毛病了……腰……腰闪了一下……”她试着动了一下,立刻疼得倒吸一口冷气,额头渗出冷汗。
“赵妈妈,您先坐下歇歇。”叶栖棠喉咙里发出含糊的关切声,扶着赵婆子到天井旁的石凳上坐下。她蹲下身,看着赵婆子痛苦的神色,犹豫了一下,伸出手指,隔着粗布衣物,在赵婆子后腰的几处穴位上轻轻按压了几下。
她动作极其轻微,指尖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精准力道。
赵婆子只觉得一股温热的气流顺着那几处酸胀疼痛的地方缓缓渗入,剧痛竟奇迹般地缓解了大半!她惊讶地睁大眼睛,看着眼前这个丑陋的哑婆子:“阿棠?你……你会推拿?”
叶栖棠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慌乱,连忙摇头,喉咙里“嗬嗬”着,比划着表示自己只是以前在乡下,看人这么按过,胡乱试试。
赵婆子将信将疑,但腰间的疼痛确实减轻了许多。她看着叶栖棠那张脸,叹了口气:“唉……也是个有心的。行了,我歇会儿就好。你去……帮我把早饭领回来吧。”她指了指地上的空食盒。
叶栖棠点点头,提起食盒,弓着腰,走出了西跨院。
这是她第一次独自踏出西跨院的范围。她牢记着王嬷嬷的警告和方妈妈的鄙夷,低着头,沿着墙根,脚步拖沓,尽量将自己缩成一道不起眼的阴影。
通往大厨房的路要经过一片小小的花园。花园一角,有一座用太湖石堆砌的假山,怪石嶙峋,藤蔓缠绕,颇有些意趣。叶栖棠的目光不经意地扫过假山底部,那里堆积着一些枯枝败叶和湿滑的苔藓。
就在她即将走过时,眼角的余光猛地捕捉到假山底部、一块向内凹陷的石缝深处,似乎卡着一样东西!
那东西半掩在潮湿的苔藓和落叶下,只露出一角,像是……折叠起来的纸张?颜色泛黄,边缘似乎有些破损。
叶栖棠的心跳瞬间漏了一拍!
假山……石缝……藏匿的纸张?
这让她瞬间联想到柳姨娘藏匿密信的可能!
她脚步未停,仿佛什么都没看见,继续拖着步子往前走。但走出几步后,她像是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,身体一个踉跄,手中的食盒“哐当”一声掉在地上,盖子摔开,里面的粗瓷碗滚了出来。
她慌忙蹲下身去捡,动作笨拙而慌乱。借着弯腰捡碗的瞬间,她的目光如同最精准的尺子,飞快地扫过那个石缝!
没错!
是一张折叠起来的、泛黄的纸!被苔藓和湿泥半覆盖着,显然已经在那里藏匿了不短的时间!
她强压下心中的狂跳,迅速捡起碗筷,胡乱塞进食盒,盖好盖子。站起身时,她故意用脚踢了踢旁边一块松动的石块,让它滚落到假山附近,然后才抱着食盒,像受惊的兔子一样,匆匆离开了花园。
回到西跨院,将食盒交给赵婆子,叶栖棠的心仍在剧烈跳动。
那张纸!
必须拿到手!
无论那是什么,都可能是揭开李府隐秘的关键!
夜幕,再次成为最好的掩护。
当整个李府都陷入沉睡,只有巡夜更夫单调的梆子声偶尔响起时,叶栖棠如同一道真正的幽灵,悄无声息地溜出了耳房。
她避开偶尔路过的巡夜婆子,凭借着白日里观察好的路径,再次潜入了那座小花园。月光被云层遮蔽,四周一片昏暗。假山在夜色中如同蹲伏的巨兽。
她屏住呼吸,如同狸猫般敏捷地靠近假山底部。确认四周无人后,她迅速蹲下身,手指精准地探入那个潮湿的石缝!
指尖触碰到冰冷滑腻的苔藓和纸张粗糙的边缘。她小心翼翼地将那张折叠的纸抽了出来!
纸张入手冰凉,带着浓重的湿气和霉味。她来不及细看,迅速将其塞入怀中最贴身的位置。然后,她飞快地清理掉自己留下的痕迹,如同来时一般,悄无声息地退回了西跨院,消失在黑暗的耳房之中。
门闩落下。
叶栖棠背靠着冰冷的门板,在绝对的黑暗中,缓缓吐出一口灼热的气息。她颤抖着手,从怀中掏出那张湿漉漉、沾满泥污的纸。
借着窗外透入的极其微弱的月光,她小心翼翼地、一点一点地展开那张脆弱的纸张。
纸张不大,上面用蝇头小楷密密麻麻写满了字!墨迹有些晕染,但大部分尚可辨认。
当叶栖棠的目光落在开头几行字上时,她的瞳孔骤然收缩!全身的血液仿佛在瞬间凝固!
那抬头赫然写着:
“密呈太子殿下钧鉴:”
“臣崇山顿首再拜。叶铮一案,证据已备齐,通敌密函三封,皆已仿其笔迹誊录妥当,原件已按殿下吩咐焚毁。北境军中安插之人……”
后面的字迹被水渍晕染得模糊不清,但仅这开头的寥寥数语,已如同九天惊雷,狠狠劈在叶栖棠的头顶!
通敌密函!
仿造笔迹!
原件焚毁!
北境军中安插之人!
每一个字,都像一把烧红的匕首,狠狠捅进她的心脏,再狠狠搅动!
父亲!是父亲!是李崇山这个奸贼!是他伪造了所谓的通敌证据!是他一手策划了叶家的灭门惨案!而他背后……是太子!是当朝储君!
滔天的恨意如同火山喷发,瞬间冲垮了她所有的理智!眼前一片血红!父亲胸口喷涌的鲜血,母亲绝望的眼神,承安冰冷的小手……所有惨烈的画面疯狂地冲击着她的脑海!
“呃——!”
一声压抑到极致、如同野兽濒死般的呜咽,猛地从她喉咙深处迸发出来!她死死咬住自己的手臂,用尽全身力气才将那几乎要冲破胸膛的悲鸣和嘶吼堵了回去!牙齿深深陷入皮肉,鲜血的腥甜瞬间弥漫口腔!
冰冷的泪水混合着嘴角溢出的鲜血,滚落在怀中那张揭露了血海深仇真相的纸上,洇开一片绝望而狰狞的暗红。
李崇山!
太子!
血债……必须血偿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