姐姐很久没有来信,只是听锦城那边传来消息称南靖王死后,王后也出家了,姐姐成为了新的南靖王后。不知是不是姐姐的功劳, 南靖派来了使臣与后南签订了边贸协定,至此两国互通有无。
长久的和平换来了后南的国库充盈,百姓安居乐业,皇上的夙愿得以完成。他似乎比过去柔软了许多,不再时常板着脸,面对两个孩子吵吵闹闹,有时我和淮雪都无可奈何,他却耐着性子悉心教导,反倒显得我们有些不近人情。
皇上却自嘲道:“你们为孩子们尽心尽力这么多年,朕只做了一会儿好爹爹就收买了人心,这世道也太不公平了。”
皇上还真是谦逊,过去他即便再忙也不曾亏待过我们和孩子。他爱才识才,知人善任,如今政通人和,他自己也终于能闲下来了,时常花大把时间陪着我和淮雪,他把所有的温柔都留给了我们,只有回到怡华殿他才又做回了那个真实的自己。
他有时会独自一人在那里待很久,认真地刻着木雕,或许只有在那才拥有只属于他们俩的回忆,才能清晰地浮现出姐姐的音容笑貌,才能真正感受到她渐行渐远的气息。
虽说宫里的日子一片舒适安逸,可江公子的生活似乎颇不平静。本就是朝中重臣的他因一场斗诗会再次名满天下,成为众人追捧的翩翩公子,每次外出必是万人空巷。
江公子本就性子内敛,不喜热闹,这等盛景还真是让他应接不暇,害得他整日躲在府中不肯出来。淮雪害怕自己哥哥别再害出病来,便寻着皇上商量看看有没有什么好办法,谁知皇上听闻后放声大笑道:“江淮清居然也有今日!朕这就要写信告诉阿音!”
说罢便起身回了书房,独留下一脸茫然的淮雪。淮雪从宣政殿回来后和我讲了此事,还问我说皇上怎么年纪轻轻就糊涂了。
我被她逗得发笑,安慰着淮雪道:“陛下才不糊涂,如今百姓不再为生计发愁,而愿意花时间去追捧文人,足以证明在他治理下后南国泰民安,就是苦了江公子。”
淮雪长叹一口气,搂着我的胳膊缓声道:“阿宁姐我明白的,只是皇上自己总该清楚,他写给南靖的信有一封回信吗?”
她见我沉默不语,又遗憾道:“阿宁姐,你没发现皇上最近去怡华殿的次数越来越多吗?你说书音姐姐也真是的,回个信怎么就这么难,害得皇上都得了癔症。”
我听着淮雪一会儿哀叹,一会儿惋惜,一会儿又愤愤不平,心中感叹着都是当做娘的人了还这么孩子气。她嘟起小嘴佯装气道:“阿宁姐你有没有认真听我说话呀!”
这么多年过去了,她生气的模样还是一点没变。姐姐曾经说过,只有在皇上身边才能做真正的自己。是呀,这么多年来,若没有皇上庇佑,我和淮雪又怎能这般自由自在。
我记得大臣们曾数次进谏请求重开选秀以绵延皇嗣,可皇上每次都以充盈国库才是首要任务为由搪塞过去。大臣们见此路不通便去求太后劝说皇上,太后懒得管此事,竟躲到山里找清静去了。
本以为就此打住,谁知众人见状立刻将矛头指向我,可他们见我为后期间一向贤德昭彰,抚育他子又尽心竭力,未有纰漏,最终也只以未出子嗣之由请求废后。
皇上接到折子后原本只想小以惩戒将此事了结,谁知他们竟将姐姐也搬出来说事,皇上一怒之下办了领头人,其他受蛊之人皆已下狱。
这是皇上登基后最狠厉的一次,之所以如此原来是因老南靖王走后,朝中主战派想借此机会向南靖发难,而姐姐与皇上一向主和。这些主战派大多为先皇旧臣,先皇驾崩,朝局不稳,正是用人之际。皇上不得已才留下这些人,谁曾想居然埋下如此隐患,这才下此狠手拿了他们的性命。
也是经此一事,皇上便再也不敢给姐姐写信,生怕自己的无心之举给姐姐造成困扰,甚至成为两国交恶的引线,所以他常常写完信后偷偷放在怡华殿中的一个木盒里。
本来我也不知这其中曲折,只因从欢对习武颇感兴趣,我便想着去怡华殿找些姐姐旧时的兵器拿给她玩,一不小心打翻了木盒,才发现皇上把所有的思念都藏在这里。我又何尝不是日日盼着北境的消息,却又怕收到他的消息,也只能把这些心思藏在心底。我把那些信小心收好,放回了原来的位置,再未提及此事。
淮雪挥着手在我面前晃了一晃,担忧道:“阿宁姐你在想什么?”
我瞬间回过神来,微笑道:“我在想咱们多久没去看母后了?”
“你说姨母啊,确实好久没去看望她老人家了。可是皇上每次去她都说前朝事要紧,让皇上没事少去她那里,只有南靖传消息来她才会把皇上喊去和她说道一二。我怕咱们贸然过去,惹她老人家不高兴…”淮雪嘟着小嘴悻悻道。
我起身拉起她,逗她道:“那咱们就去给她老人家讲讲南靖的事。”
“书音姐姐给你写信了!”她兴奋道,转而又不高兴起来:“书音姐姐真偏心!”
我大步走在前面,她赶忙跟上,又凑到我耳边道:“阿宁姐,你真收到南靖的信了?”
我没有理她,大笑着继续向前走。
“阿宁姐!你学坏了!”说着便跑上来抓我痒,惹得我求饶不断,俩人闹做一团,若是让姐姐看到了,又要笑话我们没有个娘亲样子。
下个月就是一年一度的朝贺宴,今年又适逢太后大寿。大臣们见四海皆平,旋即向皇上提议今年大办筵席,除了邀请各国邦使,还想邀请各国皇亲贵胄一同为太后庆祝。
皇上向来不喜热闹,但这次也准许了,让礼部筹备各项事宜,听说南靖王也会带着王后来参加。我知道后激动不已,自上次一别我终于又能见到姐姐了,皇上还特准许我去城门迎接。
也许是我太过兴奋,整日忙碌不慎染了风寒,好不容易好起来,可皇上不放心,不许我出城。我一听急得又病了,原本也要出城的他只得留下来陪我。
最后是江公子带着百官守在城外等着南靖的王上和王后到来,百姓听闻王上和王后要来上京,早就把城中围得水泄不通,亦如当年姐姐出嫁那日的盛况。
听江公子说大家为了一睹两人芳容,这些人一大早就守在长街两侧,人挤着人。他知道后即刻与礼部商议,特将皇家的宽辇借来一用,让二人同坐,借皇家之路绕道而行,免得被百姓扰了清净。
但最后姐姐并未同意,而是骑上马结结实实在城中绕了一圈。百姓得见真容,都跪倒在地高呼恭迎神女回家,山呼海啸,场面着实壮观。
至于我为何会这么说,并非大家这般口口相传,而是我从未见过江公子如此激动地回禀陛下,仿佛那人是淮雪,不,若真是淮雪他也断然不会如此。
他被我瞧得害羞,一直低着头,耳根通红。皇上笑着问他姐姐那边是否安排妥当,他频频点头,又说大小姐交代等太后宴辰再进宫觐见,这几日就先带着南靖王在城中逛逛。皇上满意地点点头让他退下,眼中充满了期待与欣喜。
太后宴辰那日,我终于见到了姐姐和那位素未谋面的姐夫。我坐在堂上,姐姐用南靖特有的礼节向我们行礼,我真想冲下台将姐姐扶起,可我终究要守着规矩,接受着她的朝拜。
姐姐和南靖王为太后准备了一份厚礼,由南靖王呈上,我这才仔细瞧清楚他。印象中我一直以为南靖都是孔武有力之人,大大咧咧且生性张扬。不曾想这位南靖王居然和我们后南人很像,他身姿高挑纤细,肤若玉脂,眼波留情,总是面容含笑地看着每个人,眉眼间尽是温柔,虽不如皇上看起来威严霸气,也不如江公子看起来似文人风骨,却有一种说不出的温柔多情之感。
他与每个人寒暄之际连嘴角弯起的弧度都那么统一,一圈下来我真怕他笑僵了。
姐姐则立在他身侧,原本妩媚多情的姐姐倒被他衬得英气十足。不知是不是在南靖待久了,姐姐如今竟生得愈发艳丽,明眸皓齿,神色飞扬,永远都是一副虎虎生威的样子。
南靖王悉心向太后说为了准备这份贺礼他可是煞费苦心,每选一样总是先让王后过目。母后拉着他俩的手慈爱地笑道:“费心了。”
突然从姐姐身后蹦出来一人,这么大人却还像个孩子般自由跳脱。他也生得白净,高高束起的马尾随着他的身形左右晃动,喜气洋洋道:“祝太皇太后年年岁岁身长健,负岁年年春草长!”
太后高兴地拍拍他道:“好孩子,一路赶来累不累呀?喜不喜欢上京?”
他神采奕奕道:“一点也不累,这里和南靖大不相同,一路过来沿途风景迥异,有趣得很!”
“那愿不愿和你哥哥一样也娶个后南的姑娘?”太后和蔼道。
他昂着头骄傲道:“嫂嫂说我还小,要先立业才能成家,这样才能护住心爱之人!”
太后停驻片刻,脸上闪过一丝惋惜,但旋即又喜笑颜开道:“孺子可教!孺子可教!”
他洋洋自得地乐着,忽然瞥向一旁的我,定了定睛惊喜道:“你就是阿宁?”
我有些不好意思地点点头,姐姐在一旁嗔笑着说:“他平日就是这般没大没小,见了皇后还不行礼!”
他真听姐姐的话,话音刚落他就乖乖地行了礼,然后老老实实地站在姐姐身后不再多言。他和纪晨可真像,纪晨小时候就是这样跟着姐姐,喜欢躲在她的身后,只是纪晨要比他内敛含蓄得多。
这一次纪晨也回来,自姐姐出嫁后,我们就再也没见过。我时常在梦里描摹着他的样貌,想象着他会不会像父亲一样剽悍健硕,像父亲一样稳重威严,又或像父亲一样独自消愁。可无论怎样的想象,都不及我亲眼所见。
他比之前更高了,虽只着了锦袍却依然看得出他健硕有力的身姿。少年时的腼腆害羞早已褪去,如今的他如劲松一般,遒然有力又游刃有余,只往那一站便可遥遥望见他笔挺的身形,谦逊有礼的与诸位大臣寒暄。
他慢慢地朝我们走来,规规矩矩地向我行礼,一口一个皇后喊得我不知所措,曾经亲密无间的玩伴早已因彼此悬殊的身份上满了枷锁。他不再看向我,而是向太后献上了贺礼,太后拉着他聊了半天,聊完了就让他去看看姐姐。
他坐在姐姐身边依然乖巧得像个孩子,姐姐时不时露出欣慰的表情。我听不见他们在聊什么,但一定有趣极了,因为我见到他们忽而仰头大笑,忽而讶异不已。
纪晨似乎与那五皇子很是投缘,两人相聊甚欢。我真想加入他们,听听他们这些年都经历了什么,和他们讲讲我这些年过得如何,或许与他们惊心动魄的故事相比,发生在我身边的一切都是那么平平无奇,可即便如此我也想把这里的一切同他们讲来,然后看着姐姐对着我翻白眼,瞧着纪晨低头浅笑,那曾是我最快乐的年岁。
突然殿中鼓点响起,原来到了各国使节献宝的环节。使臣们抬着各式各样的珊瑚珠宝、琉璃器皿让人目不暇接,还有些没见过的奇珍异兽亦是新奇,甚至还有进献各地美人,当真是活色生香。大殿之上瞬间充斥着欢声笑语,众人对各个珍宝评头论足,热闹非凡,可我身旁却安静得很。
我偷偷看向身边的皇上才发现他并未看向这些奇珍异宝,也没有听他们在说些什么,我顺着他的目光望去,原来他一直在望着自己心中的珍宝。我莞尔一笑,目光不小心落到姐姐身边,只短短的一瞬,我也感受到了纪晨炽热的目光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