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二天一早,他们继续向青林镇进发。随着距离拉近,路上开始出现其他逃荒的人。有的孤身一人,有的拖家带口,个个面黄肌瘦,眼神空洞。看到林家人推着独轮车,几个流民眼中露出贪婪的目光,但看到林大山结实的身板和腰间的镰刀,又退缩了。
中午时分,他们终于看到了青林镇的轮廓——一片低矮的土房围着一座稍显高大的砖瓦建筑,想必是镇公所或富人家的宅院。镇子外围搭着几个草棚,棚前排着长队。
“粥棚!”林小草欢呼起来,就要往前冲。
“等等。”周翠花拉住她,”先观察观察。”
他们躲在远处观察了一会儿。粥棚前队伍很长,至少有上百人,大多是老弱妇孺。几个穿统一服装的壮汉在维持秩序,时不时用棍棒驱赶插队的人。
“我去排队,你们在这儿等着。”林大山决定道,”人太多,别挤着孩子。”
陈秀红想反对,但看看怀里虚弱的小满,还是点了点头。林大山拿了家里唯一的碗,走向队伍末尾。
排队的过程漫长而痛苦。太阳火辣辣地晒着,林大山的头晕乎乎的,眼前一阵阵发黑。队伍前进得很慢,时不时有人插队引发争吵,然后被维持秩序的壮汉粗暴地拖出去。
半个时辰后,林大山终于排到了粥棚前。施粥的是个慈眉善目的老者,他舀了一勺稀粥倒进林大山的碗里——那粥稀得能照见人影,但总比没有强。
“多谢老爷。”林大山鞠躬道谢。
“别谢我。”老者叹息道,”谢镇上的陈员外吧,是他设的粥棚。”他压低声音,”快走吧,一天只施一次粥,晚了就没了。”
林大山小心翼翼地端着那碗宝贵的粥回到家人身边。林小草眼巴巴地看着碗,不停地咽口水,但还是懂事地等着分配。
林大山把粥分成五份,最大的一份给了小满,然后是陈秀红、周翠花、小草,最后才是自己。他那份只有一口,但看着家人喝粥的样子,心里比吃了蜜还甜。
“我去再排一次队。”他说着就要站起来。
周翠花拦住他:”没用的,一人一天只能领一次。我听见他们说了。”
林大山沮丧地坐下。这点粥根本不够塞牙缝的,怎么办?
“那边有人在招工。”林小草突然指着镇子入口处说。
果然,几个穿着体面的人站在那儿,身边围着不少青壮年。林大山立刻走过去打听。
“挖渠,一天五文钱,管一顿饭。”一个管事模样的人大声宣布。
“我干!”林大山赶紧报名。
管事打量了他一番,点点头:”还算结实。明天天亮到这儿集合,自带工具。”
林大山道了谢,兴冲冲地跑回去告诉家人这个好消息。一天五文钱虽然不多,但至少能买点粮食。管一顿饭更是天大的好事!
他们决定在镇子外围找个地方过夜。其他逃荒的人也聚集在这里,形成了一片临时营地。有人生起了小火堆,烤着不知从哪里找来的食物;有人躺在地上呻吟,显然是病了;还有几个孩子在空地上追逐打闹,仿佛不知道什么是饥荒。
林大山选了个相对干净的角落,用树枝和破布搭了个简易帐篷。刚安顿好,一个瘦骨嶙峋的老者就踉踉跄跄地走过来,直接瘫倒在他们旁边。
“水…”老者哀求道,声音微弱得像蚊鸣。
林大山犹豫了一下,还是把水葫芦递给了他。老者贪婪地喝着,水顺着嘴角流到脏兮兮的胡子上。
“谢谢…”喝完水,老者稍微有了些精神,”你们…也是逃荒的?”
林大山点点头:”老丈从哪里来?”
“北边赵家沟…”老者咳嗽了几声,”全村…就剩我一个了…”
林家人面面相觑,不知如何接话。老者似乎并不在意,自顾自地继续说:”青林镇…也不行了…听说陈员外的存粮…只够再施三天粥…”
这个消息如同一盆冷水浇在林家人头上。三天?那之后怎么办?
“往南走…”老者艰难地翻了个身,”过了青林山…听说那边…年景好些…”说完这话,他就闭上了眼睛,呼吸变得微弱。
林大山探了探老者的鼻息,还活着,但已经很微弱了。他们无能为力,只能给老者盖了件破衣服,让他睡得舒服些。
夜深了,临时营地里渐渐安静下来。林小满在陈秀红怀里睡着了,小脸在月光下显得格外苍白。林小草蜷缩在祖母身边,已经进入梦乡。林大山和陈秀红却睡不着,低声商量着下一步计划。
“明天我去挖渠,挣了钱先买点粮食。”林大山说,”如果真像那老丈说的,粥棚只开三天,咱们得赶紧走。”
陈秀红点点头:”往南走,过了青林山…”
“听说山路不好走,带着娘和孩子…”林大山忧心忡忡。
“总比饿死强。”陈秀红轻声说,把熟睡的小满搂得更紧了些。
林大山不再说话,只是轻轻握住妻子的手。月光下,他看到妻子原本丰润的脸庞如今瘦得颧骨突出,手上全是茧子和裂口。她才二十八岁,却已经像个老太婆了。
远处传来几声犬吠,然后是孩子的啼哭,很快又被母亲的哼唱安抚下去。夜风带来营地里各种气味——汗臭、尿骚、炊烟、草药…这是逃荒者的气息,是绝望中夹杂着一丝希望的气息。
林大山轻轻叹了口气,闭上眼睛。明天,又是新的一天。明天,也许会有转机。带着这个微弱的希望,他终于沉沉睡去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