塞纳河左岸的咖啡馆里，小雨盯着笔记本电脑屏幕，手指在键盘上敲敲停停。三月的巴黎阴晴不定，窗外的雨滴顺着玻璃滑落，模糊了街道上匆匆的行人。
“这里应该用’engagement’而不是’commitment’。”一个带着英国口音的男声在身后响起。
小雨转过头，看见一个亚洲面孔的年轻人端着咖啡站在她身后。他穿着深灰色高领毛衣，鼻梁上架着一副圆框眼镜，镜片后是一双带着笑意的眼睛。
“抱歉，我不是有意偷看。”年轻人举起手中的咖啡杯表示歉意，”只是看到你在修改会议口译稿，刚好这个术语上周我们讨论过。”
小雨这才注意到他胸前的名牌：巴黎高等翻译学院实习研究员 松本翔太。
“你是日本人？”小雨下意识用日语问道。
“日英混血。”他切换成流利的日语，伸出手，”大家都叫我肖恩。”
肖恩是巴黎高翻的博士生，研究方向正是跨文化交际中的术语转换。他熟门熟路地指出小雨翻译稿中的几处细微不当，还分享了自己整理的欧盟环保术语库。
“下周有个中日法三语研讨会，”临走时肖恩留下一张名片，”如果你有兴趣，我可以推荐你做候补译员。”
小雨接过名片，指尖不小心碰到了对方的手腕。肖恩的手很凉，像是已经在雨中走了很久。
回到小公寓，父亲正在厨房尝试用法式炖锅煮红烧肉。房间里飘着奇怪的酱油与红酒混合的香气。
“今天遇到个有趣的同行。”小雨洗着手随口说道。
父亲关小火候，擦了擦手：”男的？”
“爸！”小雨差点打翻酱油瓶，”就是学术交流…”
“挺好。”父亲转身继续翻炒，嘴角却明显上扬，”你妈当年也是在学术会议上认识我的。”
三语研讨会那天，小雨被临时安排到主会场做日语交传。中场休息时，她发现肖恩站在同传间外，正对着手机低声说着什么，表情异常严肃。
“家里的事。”挂断电话后，肖恩揉了揉太阳穴，”父亲坚持要我回东京接手律师事务所。”
小雨不知该如何回应，只好递给他一杯咖啡。肖恩的手指依然很凉，接过杯子时微微发抖。
“你知道吗，”他突然说，”我选择学翻译，就是讨厌法律条文的非黑即白。语言多美啊，总有第三种表达方式。”
会议结束后，肖恩邀请小雨去塞纳河畔散步。夜色中的巴黎灯火阑珊，他们聊起各自的语言学习经历——肖恩的母亲是剑桥大学的日语教授，父亲则是东京有名的涉外律师；而小雨的故事里有农机站、老式录音机和那个固执地守护女儿梦想的父亲。
“所以你爸爸真的靠修拖拉机自学了同传技巧？”肖恩难以置信地问。
小雨点点头，掏出手机给他看父亲最新发来的照片——林建国站在巴黎办事处门口，手里举着块写着”今日法语单词：croissant（可颂）”的白板。
“你们父女真像。”肖恩轻声说，”眼里都有那种…不服输的光。”
四月初，父亲要回东京处理积压的工作。送他去机场的路上，小雨发现父亲的法语已经能应付日常交流了，甚至和出租车司机聊起了巴黎的交通问题。
“下个月你生日，”登机前父亲突然说，”我请了个人来巴黎。”
小雨刚想追问，父亲已经挥着手消失在安检口。手机震动起来，是肖恩发来的消息：”找到一家正宗日料店，要试试吗？”
那家居酒屋藏在蒙马特高地的小巷里，老板娘是广岛人。肖恩熟练地点了刺身拼盘和清酒，还给小雨讲了他在剑桥长大的趣事。
“其实我见过你。”酒过三巡，肖恩突然说，”去年东京的国际翻译论坛，你作为学生代表发言。我当时坐在最后一排。”
小雨完全不记得这回事。肖恩笑着掏出手机，给她看一张照片——演讲台上的小雨神采飞扬，而照片角落的肖恩正伸长脖子张望。
“那时我就想，这个女孩的眼睛会说话。”
回公寓的地铁上，肖恩试探性地碰了碰小雨的手指。这次他的手是暖的。
五月中旬，小雨生日那天，门铃在清晨响起。开门后她愣在原地——横山先生和美咲站在门外，手里捧着个巨大的樱花蛋糕。
“生日快乐！”美咲扑上来抱住她，”爷爷非要亲自来给你过二十岁生日。”
横山先生的气色比去年好了许多。他告诉小雨，父亲特意安排了一切，连机票都是用他第一笔同传报酬买的。
“你爸爸说，”横山先生模仿着父亲的语气，”‘要让小雨知道，家永远在她身后’。”
傍晚，小雨带着横山一家去了肖恩推荐的餐厅。当美咲听说肖恩是律师世家出身时，眼睛瞪得溜圆：”哇，那不就是日剧里的精英少爷！”
“我现在只是个穷学生。”肖恩苦笑着给老人倒茶，却在不经意间展现出良好的家教。
横山先生用锐利的目光打量着这个年轻人，突然用日语问：”你知道小雨的父亲是做什么的吗？”
“世界上最了不起的农机修理师兼同传译员。”肖恩不假思索地回答，日语流畅得让美咲都惊叹。
老人满意地点点头，从怀里掏出个信封递给小雨：”你爸爸让我当面交给你。”
信封里是一把钥匙和一张字条：”给你在东京买了间小公寓。不管飞多远，总要有个落脚的地方。——父字”
泪水模糊了小雨的视线。她想起多年前那个蹲在门槛上画假名的小女孩，想起父亲深夜修理录音机的背影，想起竹屋里的第一堂日语课…
“你爸爸真浪漫。”回程的出租车上，肖恩轻声说。
小雨望向窗外，埃菲尔铁塔正亮起璀璨的灯光。在这个陌生的城市里，她突然拥有了太多羁绊——横山一家跨越重洋的祝福，父亲默默准备的惊喜，还有身边这个手指终于不再冰凉的混血男孩。
手机震动起来，是父亲发来的消息：”钥匙收到了吗？公寓书桌抽屉里有你妈妈留下的东西。”
小雨的心跳加速了。她知道，这将是父亲给她的又一份珍贵礼物——关于母亲，关于爱，关于那些跨越时空的联结。
而此刻的巴黎夜空，繁星点点，宛如撒落的假名，等待着被串联成美丽的诗篇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