先皇后的长子,大皇子李承璟。
此人天资聪慧,曾是太子之位强有力的竞争者。
只可惜,先皇后薨逝没多久,他便从高处摔落,伤了脑子,从此变得痴痴傻傻。
此刻,李承璟身上那件半旧的皇子常服沾满了泥污,头发散乱,脸上也蹭得一块青一块紫,只一双眼睛,直愣愣地盯着太监们手中的绣球,随着绣球的轨迹,在地上手脚并用地爬着,喉咙里发出“嗬嗬”的急切声音。
一个贼眉鼠眼的小太监,将绣球举得高高的,对着李承璟戏谑道:“傻子,球在这儿呢!想要吗?快来拿呀!”
李承璟似乎听懂了,努力地仰着头,朝着那绣球伸出手,口中含糊不清地喊着:“球……球……”
那太监却在他快要碰到绣球时,将球抛给了另一个太监。
“哈哈哈!”
周围的太监们爆发出一阵刺耳的哄笑,将他戏耍得团团转。
赵栖凰的眼神,一瞬间眯了起来。
她一步步走了过去,阴森道:“欺辱皇子,你们这群狗太监,是想死吗?”
那几个太监正玩得兴起,被这突如其来的清冽女声吓了一跳,手里的绣球“啪嗒”一声掉在了地上。
他们慌忙转过身,待看清来人是赵栖凰时,为首的太监先是一愣,随即脸上露出了几分轻慢。
在他们心中,这位锦绣郡主虽骄纵,却是个不理事的,况且,她还是太子殿下的表妹。
一个小太监脸上堆起谄媚的笑容,尖着嗓子道:“哎哟,原来是锦绣郡主,奴才们给郡主请安了。”
他语气中带着几分有恃无恐:“郡主误会了,奴才们都是太子的人,不过是陪大皇子解解闷罢了。”
“太子的人?”赵栖凰挑了挑眉。
她一步上前,居高临下地看着那群太监,问道:“所以,是太子让你们这么欺辱大皇子的?”
那太监被她陡然凌厉的气势慑住,脸上的笑容有些挂不住了。
他心中暗自嘀咕,这赵栖凰不是太子表妹吗?怎么维护起这个傻子了?
赵栖凰扫视着那几个瑟缩的太监,声音愈发寒凉:“若是皇上知道,你们如此对待他的皇子,你们有几个脑袋够掉?”
见她真要追究,几个太监腿一软,齐刷刷地跪了下来,脑袋磕在地上砰砰作响。
“郡主饶命!郡主饶命啊!”
“奴才们再也不敢了!求郡主开恩!”
就在这时,一直趴在地上的李承璟,慢慢地爬到了那个掉落绣球的太监身边,伸出脏兮兮的小手,一把抓住了那个沾了灰的绣球。
他抬起头,脸上露出一抹傻乎乎的笑容,对着那吓得面无人色的太监,口齿不清地说:“我……我抓到球了,现在……你们能带我……去看外祖父了么?”
太监们被赵栖凰那森然的目光一扫,本就发软的腿肚子抖得更厉害了,冷汗涔涔,噤若寒蝉,哪里还敢搭腔。
李承璟见他们瑟缩着不敢言语,又将期盼的目光投向了赵栖凰。
他小心翼翼地挪到赵栖凰的脚边,仰起沾着泥污的小脸,拉了拉她的裙摆。
“姐姐,”他含糊不清地问,“你能带我去看外祖父么?”
“他们说,只要我捡到球了,就带我去看外祖父和舟舟表弟。”
那双痴傻的眸子满是期待。
听到舟舟二字,赵栖凰这才想起,先皇后不正是卫家人吗?
镇国公卫擎是李承璟的亲外祖父,而卫揽舟,则是他表弟。
怪不得这些狗奴才敢如此放肆。
如今卫家一朝倾覆,阖族下狱,这宫中,哪里还有人真心照拂这个痴傻的皇子?
赵栖凰下意识地想拒绝。
可李承璟那双混沌的眸子里瞬间蓄满了泪水,扁了扁嘴,呜呜地哭了起来。
“外祖父好久不来看璟儿了……”
“璟儿好想外祖父……呜呜……表弟也不来看璟儿……”
那哭声,搅得赵栖凰心头一乱。
她看着他满是泥污的脸,满含热泪的双眼,显得十分清澈可怜。
明明大皇子比她年纪要长,但却像个孩童一样。
赵栖凰想起当年她在老家寄人篱下之时,哪怕是个正常人,也受尽白眼,尝遍冷暖。
更何况,李承璟是个失了心智的皇子,在这深宫之中,他的日子,怕是比自己当年,还要难熬百倍。
赵栖凰心中那点坚冰,悄然裂开了一道缝隙。
罢了。
她这人吃软不吃硬,最是看不得人哭了,尤其是这种傻乎乎的。
“只要你不哭了,本郡主就带你去。”赵栖凰深吸了口气,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不那么烦躁。
大皇子闻言,立刻用脏兮兮的袖子胡乱抹了抹眼泪,努力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。
“真的?”
赵栖凰“嗯”了一声,算是应了,心里却有些后悔,自己这是发的什么善心。
地牢,从来不是什么好去处。
更何况,关押的还是曾经权倾朝野的镇国公府一脉。
好在,卫家谋逆案已近尾声,不日便要宣判,牢内的看管,倒也不似最初铁桶一般森严。
赵栖凰亮出郡主身份,又对那牢头许了些好处,说了几句软硬兼施的话,这才顺利地带着李承璟进了地牢。
刚一踏入,一股阴冷潮湿、夹杂着霉味与秽气的味道便扑面而来,熏得人几欲作呕。
幽暗的甬道两侧,是一间间分隔开的牢房,借着墙壁上昏黄的油灯,隐约可见里面蜷缩的人影。
卫氏族人众多,被分开关押。
赵栖凰寻了个相熟的小狱卒,塞了块碎银,很快问到了镇国公和卫揽舟的所在。
巧的是,他们二人,被关在同一间牢房。
牢门之后,镇国公花白的头发愈发稀疏,短短数日,仿佛又苍老了十数岁,昔日的矍铄早已不见踪影,只余下一身颓唐。
而卫揽舟,则端坐在一线从狭小囚窗透进的微光里。
冰冷的青石板上,只铺着半张残破不堪的草席,他却像是坐在最华贵的锦缎茵褥之上。
那身染血的素白中衣,早已看不出本来的颜色与质地,可裸露在宽大袖袍外的腕骨,依旧如玉般清冷。
李承璟一见到他们,跌跌撞撞地扑到栅栏前,兴奋地喊道:“外祖父!舟舟!璟儿来看你们啦!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