程夏低头看着两人交握的手,心跳如雷。他想说很多话,关于他多么珍惜他们的友谊,关于他多喜欢他认真读他作品时的侧脸,关于他每次看到他心跳加速的感觉…但最终只挤出一句:”我会想你的。”
林小满的眼泪又掉下来:”我也会想你。”他松开手,从书包里拿出一个精致的盒子,”送你的,庆祝你获奖。”
盒子里是一支星空蓝的钢笔,笔帽上刻着两个小字:”追光”。
“和我爸送的那支好像…”程夏惊讶地拿起笔。
“我特意选的,”林小满笑了,”这样你就有一套了,一支写现实,一支写幻想。”
程夏小心地收好钢笔,突然想起什么:”等等,你说寒假能见面…是指?”
林小满的脸突然红了:”新概念作文大赛决赛在明年一月,北京举办…如果你能进决赛的话。”
“我一定会进。”程夏不假思索地说,随即意识到自己太狂妄,补充道,”我是说,我会努力…”
“我知道你会的。”林小满站起身,拍了拍裤子上的灰尘,”走吧,你爸该等急了。”
下山的路比来时更加沉默。夕阳西沉,给校园镀上一层金色。程夏偷瞄身旁的林小满,发现他的侧脸在余晖中格外柔和,睫毛上还挂着未干的泪珠。他忽然有种冲动,想拉住他的手,想拥抱他,想…但他只是紧了紧背包带,让那冲动随着脚步消散在石板路上。
校门口,父亲正和李老师交谈。看到他们回来,父亲招了招手。
“林同学,”李老师笑着说,”听说你要去北京了?那可是个好地方。”
林小满礼貌地点点头:”谢谢李老师这两年的指导。”
“程夏跟我说了你们合作写小说的事,”李老师看了看手表,”年轻人有梦想是好事,但别忘了高考才是正途。”
程夏和父亲交换了一个眼神。放在一个月前,父亲肯定会附和这句话,但现在,他只是轻轻咳了一声:”李老师,补考申请表…”
“哦对,”李老师从公文包里取出一个信封,”下周三上午,别迟到。”
回家的路上,父亲异常沉默。直到快到家时,他突然问:”林同学要去北京?”
程夏点点头,盯着窗外飞驰而过的行道树:”他爸工作调动。”
“你们…不只是同学关系吧?”父亲的声音里带着少见的试探。
程夏的脸突然发热:”就是好朋友,一起写作的朋友。”
父亲意味深长地”嗯”了一声,没再追问。但程夏能从后视镜里看到他微微上扬的嘴角。
晚饭比想象中热闹。母亲做了一桌子菜,还邀请了张老师来庆祝程夏获奖。小小的餐桌挤得满满当当,话题从作文比赛跳到高考准备,又跳到机械厂改制。
“老程,听说你要调去西安?”张老师夹了一筷子鱼香肉丝,”什么时候走?”
程夏的筷子停在半空。西安?父亲昨天在上海明明说的是”可能”调去西安,怎么今天就变成确定要去了?
“下个月,”父亲给张老师倒了杯啤酒,”看厂里安排,至少待两三年。”
程夏猛地抬头看向父亲,后者却避开了他的目光。
“那程夏怎么办?”母亲担忧地问,”高三最关键的时候…”
“他住校,”父亲语气坚定,”李老师说了,学校会给获奖学生特别关照。”
程夏的胃部拧成一团。原来父亲早就计划好了,在上海时说的”可以申请上海的大学”只是安抚他的空话。他机械地咀嚼着嘴里的食物,却尝不出任何味道。
饭后,张老师拉着程夏讨论决赛准备。”陈默很看重你,”他兴奋地说,”他今天还打电话问我你平时读什么书。”
程夏勉强集中精神:”真的?他说什么了?”
“他说你的作品有种超越年龄的成熟,特别是对人物关系的把握。”张老师拍拍程夏的肩膀,”他建议你多读些俄罗斯文学,比如陀思妥耶夫斯基。”
父亲送走张老师后,程夏直接回了房间。他躺在床上,盯着天花板发呆。一天之内,太多信息涌入脑海:林小满要离开,父亲确定调职,出版机会,决赛准备…他感到自己像被撕成了几块,每一块都朝着不同方向拉扯。
敲门声响起,父亲的声音从门外传来:”能进来吗?”
程夏坐起身:”门没锁。”
父亲走进来,手里拿着两杯热牛奶。他把一杯放在程夏床头,自己端着另一杯在书桌前坐下。”关于西安的事,”他开门见山,”不是故意瞒你,今天上午才最终确定。”
程夏盯着牛奶表面渐渐形成的薄膜:”妈也去?”
“嗯,项目很重要,需要家属随行。”父亲喝了一口牛奶,”但你的学业更重要,所以我们决定让你留下。”
“我可以一起去西安,”程夏抬头,”转学…”
父亲摇头:”高三转学风险太大,而且…”他犹豫了一下,”你在现在的环境发展得很好,有张老师指导,有作文比赛机会…”
“但没有你们,”程夏声音发颤,”也没有林小满。”
房间里陷入沉默。父亲放下杯子,长叹一口气:”程夏,人生就是不断告别的过程。我和你妈不可能一辈子陪在你身边,朋友也会有各自的道路…”他停顿了一下,”重要的是,在告别前珍惜相处的时光,告别后继续走好自己的路。”
程夏从未听过父亲说这样感性的话。他抬头看向父亲,发现这个一向强硬的男人眼中竟闪着水光。
“我在你这个年纪,”父亲继续说,”也曾因为好朋友各奔东西而难过。但真正的友谊不会因距离而消失,就像我和老张,大学毕业后十年没见,再见面还是无话不谈。”
程夏想起林小满说的”北京又不是外星球”,心里稍微好受些。”那你们什么时候走?”
“下个月中旬,”父亲站起身,”这之前,我会帮你安排好一切。”他走到门口又停下,”对了,林同学什么时候走?”
“下周。”
父亲点点头:”好好道别。”说完便关上了门。
程夏拿出林小满送的钢笔,在灯光下细细端详。”追光”两个字刻得精致而有力,就像她本人。他翻开那本父亲送的”追寻”笔记本,在新的一页写下标题:《告别的季节》。
笔尖在纸面上流畅地滑动,文字如溪水般自然流淌。他写火车站月台上的拥抱,写上海高楼间的灯火,写观景亭里交握的双手,写所有来不及说出口的话语。这一次,他没有刻意追求技巧或深度,只是诚实地记录内心的感受。
写完后,程夏拿起手机,给林小满发了条消息:「小说大纲我有个新想法,明天图书馆见?」很快,回复来了:「九点老位置,带上你的新钢笔:)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