推进杆刚推到三分之二，刘生就松了手。
飞船滑行的惯性还在，但引擎已经切断。他把主控台的电源调到最低档，只留导航坐标闪着微光。刚才那股轻松感，像块薄冰，刚踩上去就裂了缝。
前方空域确实没有热源信号，可雷达屏幕边缘总有些跳动的杂波，像是静电，又像是某种规律性的脉冲。他盯着看了十秒，那波动的频率，和走私路线信标一致。
不对劲。
信标不该出现在这里。那段12.5赫兹的低频信号，按理说只在小行星带内部激活。现在它贴着飞船外层电离场来回扫，像有人在远处拿探针轻轻戳。
他低头摸了摸战术背心内袋，“铁爪-7”的残片还在。他把它拔出来，插进主控台的备用接口，手动调出数据流。
屏幕上跳出一串未加密的频段记录。他一眼就认出那是海盗常用的“黑鲨波段”残影。但奇怪的是，其中夹着一段重复的脉冲——12.5赫兹，间隔十秒，和刚才的杂波完全同步。
这不是信标。
是追踪器。
他立刻切断残片连接，手指在控制面板上划了几下，把飞船所有非必要系统全部关闭。引擎停转，冷却泵静默，连舱内照明都灭了。飞船像块死铁，漂在陨石带边缘的虚空里。
三分钟后，那道脉冲信号消失了。
但他没动。他知道，对方也察觉到信号断了。
他重新接上“铁爪-7”残片，这次不走主通道，而是用一根废弃的传感线，绕过防火墙，直接连到舰体外壳的电离感应层。几秒后，屏幕上跳出一段加密日志碎片，标题是：“目标动态追踪记录”。
他手动解码。
第一行字跳出来：“目标使用静默信标路径，路线完整度98.7%。”
第二行：“操作员代号‘锈’最后一次更新内容：‘儿子，别走主道。’”
他手指顿了一下。
第三行才是重点：“目标知晓星门路径——铁牙批注。”
铁牙。
他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。不是编号，不是代号，是名字。说明这人不是普通打手，是能看指挥日志的头目。
而且，他知道“星门”。
刘生把日志截了图，存进加密分区。他没时间细想“星门”是什么，眼下更麻烦的是——对方已经盯上他了，不是因为抢劫，是因为他“知道东西”。
他重新启动引擎，但只开到最低功率。飞船缓缓移动，贴着一块扁平陨石的阴影滑行。他不走直线，而是以五度角缓慢偏移，像在绕着看不见的轴心打转。
三十分钟后，他停在一个高磁性岩体后侧。这类陨石能干扰雷达波，也能遮蔽热源。他打开舷窗观测口，眯眼扫视后方空域。
什么都没有。
他闭上眼。
初级辐射抗性还在。他能感知空间里的电离梯度变化，就像能感觉到风从哪边吹来。他放空脑子，让身体去“听”宇宙的背景噪音。
右后方，三十度方向。
有一道微弱的电离残留，像是引擎尾流，但功率极低，几乎和宇宙背景辐射持平。那不是自然现象，是人为压制后的航行痕迹。
有人在贴着陨石带平行移动，保持距离，不靠近，也不远离。
他在被跟踪。
刘生睁开眼，手指在控制台上敲了两下。他调出燃料表：34.2%，还能撑三个小时低功率航行。他不能硬冲，对方既然能追踪，肯定不止一艘船。他得甩掉，而不是摆脱。
他想起矿洞里老矿工教的“敲帮问顶”——不是为了听声音，是为了制造假象。你敲左边，让塌方看起来像要往右走，等矿兽冲过去，你再从左边溜。
他要演一场戏。
他拆下酸液瓶，又找来两块废弃金属片，一块接在瓶口，一块固定在舱壁。然后从工具包里抽出一段导线，连上电源模块。电解反应开始，氢气慢慢从瓶口溢出。
他做了两个气囊，每个都绑上一块金属残片。一块是“铁爪-7”，另一块是之前从座椅拆下来的普通合金板。他把两个气囊分别设定为不同漂移方向，一个往左上三十度，一个往右下十五度。
三分钟后，第一个气囊弹射出去。
飞船轻微震动了一下。他盯着后视屏，气囊在太空中缓缓膨胀，氢气遇冷凝结，形成一道微弱的蒸汽尾迹，像飞船刚熄火的残迹。绑着的金属片在星光下反光，清晰可辨。
他等了两分钟，发射第二个。
两个诱饵慢慢漂远，一个朝自由航道，一个朝磁暴区边缘。他把飞船航迹故意擦过一片高磁性陨石群，制造出引擎过载的假象——磁场干扰会让推进器电流波动，留下类似故障的信号痕迹。
做完这些，他切断所有动力。
飞船再次进入静默漂流状态，贴在陨石阴影里，一动不动。
十分钟过去，没有动静。
二十分钟，还是没有。
他盯着后视屏，手指搭在推进杆上，随时准备点火。
第三十三分钟，右后方那片空域，一艘中型舰缓缓浮现。船体涂着斑驳的伪装漆，但轮廓和“铁爪”系列一致。它没开主灯，也没发射武器，而是贴着陨石带边缘，缓慢调整航向。
它在等。
等两个诱饵飘远，等信号稳定，等确认目标真的“故障”了。
刘生屏住呼吸。
那艘船终于动了。它先朝左上方向驶去，靠近第一个气囊。扫描光束扫过金属残片，停留了五秒，然后调头，朝右下方向移动。
它要去查第二个。
就在它转向的瞬间，刘生看到船舷侧面有一处撞击凹痕。形状不规则，边缘参差，像是被陨石高速击中。但那纹路……他瞳孔一缩。
和矿洞里那块刻着“走黑线，能活”的金属板，一模一样。
不是相似，是同一块板的拓印。
那块金属板上的纹路老矿工说过是能活的路，如今却出现在海盗船的损伤记录里，很可能老矿工与海盗有关，或者这条路本就是海盗为了某种目的故意透露的诱饵，目的就是引诱像他这样的人踏上不归路，所以那条路，原本就是海盗的。
他脑子里嗡了一声。那块板是老矿工塞给他的，说是“能活的路”。可现在，它出现在海盗船的损伤记录里。
说明什么？
说明那条路，原本就是海盗的。
他压下心头震动，手指依旧稳在推进杆上。现在不是想这个的时候。
那艘船已经接近第二个气囊，扫描光束再次亮起。几秒后，它突然停住，船体微微偏转，像是接收到了什么指令。
然后，它开始往回走。
不是朝两个诱饵之间的中点，而是直接朝着刘生所在的陨石群方向。
它没被完全骗过。
它怀疑诱饵是人为制造的。
刘生立刻意识到——对方在试探。如果他是真故障，不会做这种复杂的诱饵布局。正常逃亡者只会拼命跑，不会花时间设局。
可他做了。
所以他不正常。
那艘船越靠越近，速度很慢，但方向明确。它没开火，也没发射钩索，而是用被动雷达一点点扫描陨石群的电离分布。
刘生知道，再过几分钟，它就能定位到飞船的微弱热源。
他必须动。
但他不能往自由航道冲。那里开阔，无遮无拦，一露头就会被锁定。他得往回走，重新钻进小行星带深处。
他轻轻推动推进杆，飞船以最低功率启动，贴着陨石阴影，呈“Z”字形微推进。每次推进不超过三秒，然后静默十秒，避免累积热信号。
那艘船还在靠近。
突然，控制台一角冒出一缕白烟。
他低头一看，酸液瓶不知什么时候渗漏了，腐蚀液顺着内袋边缘滴落，正好滴在控制台接缝处。金属表面已经开始发黑，冒出细小气泡。
他赶紧把瓶子掏出来，但已经晚了。那片区域的线路板被腐蚀出一道浅痕，像是被刀划过。
他顾不上酸蚀痕迹，但心里清楚这隐患可能会在关键时刻引发故障，只能寄希望于接下来的航行能平稳些，不要出乱子。
后视屏上，那艘船突然停住。
它没再往前。
而是缓缓调转船头，退回到陨石带边缘，然后熄灭所有信号，像从未出现过。
刘生没松手。
他知道，对方不是放弃了。
是换了个方式跟。
他盯着那片空域，手指慢慢收紧。
控制台那道酸蚀痕迹还在冒烟，像一道刚划破的伤口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