林晚赶到苏漾的画室时,晨光正顺着老巷的屋檐淌下来,在青石板上洇出一片亮闪闪的水痕。画室门口的保温桶果然冒着热气,她拎起来晃了晃,听见里面传来瓷碗碰撞的轻响。
“进来拿筷子。”苏漾的声音从屋里飘出来,带着点刚睡醒的沙哑。
林晚推门进去时,正看见苏漾蹲在地上整理画框。她换了件浅蓝色的棉布衬衫,袖子卷到手肘,露出小臂上沾着的一点鹅黄色颜料,像不小心落上去的阳光。画室里比昨晚亮堂得多,墙上的画在晨光里泛着柔和的光泽,连空气里的颜料味都变得清爽起来。
“小米粥和茶叶蛋,张奶奶早上送来的,多煮了几个。”苏漾直起身,指了指桌上的白瓷碗,“她知道你在帮37号的忙,说要谢谢你。”
林晚拆开保温桶,小米粥的香气立刻漫开来。她拿起一个茶叶蛋,蛋壳上布满细密的裂纹,轻轻一剥就掉,蛋白上浸着褐色的茶渍,咬一口,卤香混着蛋香在舌尖散开。
“张奶奶的手艺真好。”她由衷地说。
“她以前在巷口开早餐铺,这茶叶蛋的卤料是祖传的方子。”苏漾给自己也盛了一碗粥,“后来动过一次手术,才把铺子关了。”她喝了一口粥,突然想起什么似的,“对了,你昨天说要跟开发商谈,有眉目了吗?”
“上午十点的会。”林晚放下筷子,拿出手机看了眼时间,“我准备把修复方案和众筹的事一起提,争取让他们松口。”
苏漾眼睛一亮:“众筹已经筹到三万多了!虽然离修复费用还差很远,但至少能证明……”
“能证明有很多人在乎这栋楼。”林晚接过她的话,语气比昨天坚定了些,“这比数字本身更重要。”
苏漾笑起来,舀粥的勺子在碗里轻轻晃了晃:“我就知道找你帮忙是对的。”
林晚的心跳莫名漏了一拍。她避开苏漾的目光,低头喝粥,余光却瞥见墙上那幅画——就是苏漾送给她的那张紫藤花天井。画框是新做的,边角打磨得很光滑,显然是特意装裱过的。
“你把画挂起来了?”她问。
“嗯,觉得挂在这里最好看。”苏漾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,“其实那幅画没画完,紫藤花最盛的时候,天井里会有只白猫蜷在石桌上睡觉,下次补上。”
林晚想起自己童年的院子里,也有一只白猫,总爱趴在父亲的画架上,把刚画好的画踩出一串梅花印。父亲从不生气,只是笑着把猫抱起来,用毛笔在它额头上点一个小小的“王”字。
“你小时候也喜欢画画?”苏漾突然问。
林晚愣了一下:“你怎么知道?”
“猜的。”苏漾指了指她握筷子的姿势,“食指关节有点弯,像是常年握笔留下的。而且……”她起身走到一个旧木箱前,翻了翻,拿出一本泛黄的速写本,“我在37号的阁楼里找到的,猜是你的。”
速写本的封面是蓝色的,边角已经磨破,上面用铅笔写着“林晚”两个字,字迹稚嫩,带着点小学生特有的认真。林晚的呼吸猛地一滞,伸手接过来时,指尖都在发抖。
这是她十二岁那年丢失的速写本。
她颤抖着翻开,里面画满了老巷的风景——和苏漾画的很像,却又带着孩子气的笨拙。有张奶奶在门口择菜的样子,有巷口杂货店老板打瞌睡的模样,还有……一幅画了一半的全家福,画里的男人穿着木匠围裙,女人抱着一个小女孩,背景是她家院子里的紫藤花。
“这怎么会在37号?”林晚的声音有些哽咽。
“阁楼的角落里堆着很多旧东西,像是以前住过人。”苏漾的声音放轻了,“我猜是你搬家时落下的,张奶奶说那时候你家搬得很匆忙。”
林晚的眼泪突然掉了下来,砸在速写本上,晕开了一小块墨迹。她想起搬家那天,父亲蹲在地上捡散落的画稿,母亲站在门口催他快点,卡车司机不耐烦地按喇叭。她抱着这本速写本跑出去,想把它放进父亲的工具箱,却被人群挤得摔了一跤,本子掉在地上,等她爬起来时,已经找不到了。
原来它一直在这里,在这条老巷里,等了她十年。
“对不起,我不该随便翻你的东西。”苏漾递过来一张纸巾,语气里带着歉意。
“不关你的事。”林晚擦了擦眼泪,吸了吸鼻子,“谢谢你找到它。”她翻到最后一页,发现背面有一行小小的字,是父亲的笔迹:“晚晚的画,比爸爸的木工活好看。”
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揪了一下,疼得她喘不过气。父亲在她十五岁那年去世了,走的时候手里还攥着一把没来得及打磨的木梳。母亲说,他总念叨着要给她做一把紫藤花样式的梳子,等她考上大学时送她。
“我爸爸是木匠。”林晚突然开口,声音还有点哑,“以前就在这巷子里给人做家具,他说老木头会呼吸,能听懂人的心思。”
苏漾静静地听着,没有说话。
“后来这里要拆迁,他不同意,说这房子是爷爷亲手盖的,梁上刻着我们一家人的名字。”林晚的眼泪又掉了下来,“我妈妈说他固执,两人总吵架,吵到最后……就离婚了。”
她从来没跟人说过这些。在别人眼里,她是名校毕业的精英设计师,冷静、独立,仿佛天生就带着铠甲。可只有她自己知道,那铠甲下面,藏着多少没来得及愈合的伤口。
苏漾走到她身边,轻轻拍了拍她的背,像安抚一只受了伤的小动物。“我爸妈是在一次考古发掘中出事的。”她的声音很轻,“那时候我才八岁,奶奶说,他们是去跟老祖宗说话了。”
林晚抬起头,看见苏漾的眼睛里也闪着泪光,却带着一丝温柔的笑意:“所以我总觉得,老东西是有灵性的,它们记得住所有离开的人,也守着所有回来的人。”
窗外的阳光正好照在两人身上,暖融融的。林晚看着苏漾脸上的泪痣,突然觉得,她们像是两颗被时光遗落在老巷里的石子,隔着十年的距离,终于在同一个清晨,感受到了彼此的温度。
“我该去开会了。”林晚合上速写本,小心翼翼地放进包里,“等我的消息。”
苏漾点了点头,送她到门口。“这个给你。”她从画室里拿出一个小小的护身符,红绳串着一块木头,上面刻着一朵简单的紫藤花,“我奶奶求的,说能带来好运气。”
林晚接过来,木头的触感温润,带着淡淡的松香。“谢谢。”
“加油。”苏漾朝她挥了挥手,阳光落在她的笑脸上,像一幅刚画好的油画。
林晚走到巷口时,回头望了一眼。苏漾还站在画室门口,穿着浅蓝色的衬衫,像一朵安静的花。她握紧了手里的护身符,快步走向项目部,脚步比来时坚定了许多。
她知道,这次会议不会轻松。但她心里有了一点不一样的东西,像是苏漾画里的光,像是父亲刻在木头上的温度,让她觉得,哪怕前路再难,也值得为那些藏在旧时光里的牵挂,拼一次。